當唐恩的腳踏上四川成都雙流機場的候機大樓地板時，他竟然有些激動。

不管他現在外面是什麽皮，他的內心還是中國造的。現在……他也算是歸故裏了吧？

這種感覺真的很難形容。莫名其妙地穿越之後，他用一個全新的身份回到了2004年的中國四川成都。當他在飛機上和漂亮的空姐用嫻熟得完全沒有口音的普通話聊天的時候，竟惹得飛機上不少乘客的關註。連他旁邊的仙妮婭都用很詫異很崇拜的眼神看著唐恩——她沒有想到唐恩竟會說一口流利的中國話。

唐恩心裏很得意，心說老子還沒有說一口流利的四川話呢！

從機場出來，唐恩拉著同樣惹人註目的仙妮婭在出租車排隊的地方等車。旁邊的工作人員用磕磕絆絆的英語建議他們乘坐機場大巴。唐恩很禮貌地用中文謝絕了他的好意，徑直走向一輛出租車。

他可沒坐過機場大巴，不知道這車會開到什麽地方，還是做出租車方便——說個目的地，直接就到。

見到是老外，而且一大一小，一男一女，還是美女……出租車的司機很熱情，幫他們把行李放進後備箱。剛才那個建議他們乘坐機場大巴的工作人員上前登記了一下唐恩他們此行的目的地，然後揮手放行。

“師傅，四川飯店。”唐恩很熟悉地說道。其實他對成都的酒店了解少得可憐。四川飯店因為在春熙路附近，去那兒逛街看美女的時候總能看到，而且還能在那裏攔出租車，是他有印象的少數幾家之一。

聽到唐恩用漢語報地名，出租車司機詫異地回頭看著他。唐恩沖他笑笑，張嘴來了句讓司機更震撼的話：“我也算是一個四川人了撒。開車吧，師傅。”他用的四川話發音。

司機楞楞地扭回頭，聽話地發動了汽車。

唐恩扭頭，得意地向仙妮婭眨眨眼。

盡管聽不懂唐恩剛才說的什麽，但是仙妮婭還是能從司機臉上的表情和隨後的反應了解一些。她把頭埋在從不離身的龍貓公仔懷裏，吃吃地笑不停。

一路上很順利。也許是因為唐恩露了一手鎮住了司機，沒有繞路，沒有兜圈。到了地點之後，計時器上的價錢也很合理。在付了車錢，另外又給了小費之後，唐恩帶著仙妮婭下車，馬上就有門童上來為他們牽行李領路。

說實話，如果不是門童，唐恩恐怕自己都不知道要怎麽走呢。他此前根本沒有來過四川飯店，該去什麽地方辦理開房手續，他一概不知。

門童將他們領到前臺，唐恩照例給小費，然後看著熱情微笑的前臺小姐，犯了愁——這房間要怎麽開呢？

他是男的，仙妮婭是女的，男女有別，他們理應開兩間房。但——為什麽他的內心不是太願意用這個方案呢？兩個人住兩個標準間，空蕩蕩的，多冷清，多浪費啊。有什麽事情也不方便相互照應嘛。

見到唐恩遲遲不說話，前臺小姐用英語問道：“有什麽可以效勞的，先生？”

唐恩皺皺眉頭：“說中文，我能聽得懂。”

看到那個美麗小姐的表情，仙妮婭又把頭埋在龍貓中笑了起來。

仙妮婭的笑聲提醒唐恩，他有些失禮了。於是他馬上沖對方笑道：“抱歉，我會講漢語，也能聽得懂，沒有問題。呃，我想要開……”

也許是被可愛的仙妮婭感染到了，或者是為了討好老外客人，年輕的前臺小姐看著仙妮婭笑道：“沒關系，先生。這是您的女兒嗎？真漂亮呀！請問你們是開一間房嗎？”

這個問題問得太好了，唐恩順著臺階就下：“沒錯，一間——我們要一間。”

他回頭看看仙妮婭。聽不懂中文的她對這種對話沒有什麽興趣，正扭頭好奇地看著大廳裏面來來往往的人。大多都是黃皮膚黑頭發的中國人，除了膚色不太一樣，她都覺得這些人和自己好像。

盡管自己體內有一部分中國血統，但這些人卻講著自己完全聽不懂得語言，就像是兩個完全不同世界的人一樣。看到唐恩用流利的漢語跟別人交流，仙妮婭皺起了眉頭。她也想學漢語了，最起碼在這種時候自己就不會生出一種被排擠出去的感覺了。

交了錢，侍者帶他們去客房。仙妮婭對一間房的安排沒有提出任何異議。唐恩還有些緊張呢，看到仙妮婭若無其事的樣子，他也慢慢安心了……

說實話，雖然仙妮婭還是一個孩子，可除了胸小了些，其他方面和那些二十幾歲的女孩子都幾乎沒什麽區別了。仙妮婭在他家的時候，他們還不會在一個房間同眠。現在在酒店的話……

給了侍者小費，打發那個對仙妮婭有濃厚興趣的年輕小夥子走掉，唐恩指指浴室：“你去洗個澡吧，仙妮婭。”

仙妮婭聽話地去了。隨後，唐恩聽著從浴室裏面傳來的水聲，漸漸走了神。

其實他不太明白為什麽仙妮婭就喜歡和自己蹭在一起呢。剛到英國，去紐卡斯爾她姑媽家裏報個到，就跑來諾丁漢找自己。見到她的那一刻，唐恩承認自己也很欣喜。這個小孩子，有種討他喜愛的東西——具體什麽他說不上來，總之就是和仙妮婭在一起他不會覺得煩，反而很舒服。心情不好的時候，見到活潑的仙妮婭，臉上都要不由自主地掛上微笑。也許這就是原因吧。

“我洗好了，托尼叔叔！”仙妮婭一邊用毛巾擦著自己的頭發，一邊走了出來。

唐恩回頭看了她一眼，眼前頓時一花。

上身一件黃色小吊帶，露出凸起的鎖骨，細長粉嫩的脖子。下面是一條超短牛仔褲，剛剛包住屁股而已，兩條修長潔白的腿一覽無餘。

盡管知道仙妮婭才十四歲，唐恩的心跳也禁不住加快了。

他連忙抓起自己的換洗衣服大步走進了浴室：“我也去洗澡……”

還好，仙妮婭在專心於自己的頭發，絲毫沒有註意到唐恩的樣子。

在浴室裏面，唐恩開著冷水，然後站在噴頭下面給了自己一耳光——媽的，她還只是一個十四歲的孩子！

為了分散自己的註意力，唐恩站在冷水裏面開始背國際足聯技術小組2002年世界杯的技戰術分析手冊，然後順便發散一下思維，考慮新賽季他的轉入名單上應該增添哪些人的名字，轉出名單上又會有誰……

當他腦子中這份名單漸漸清晰起來的時候，仙妮婭已經在床上睡著了。

不知道沖了多久涼的唐恩穿著浴袍出來之後，發現蜷縮在床上沈沈睡去的仙妮婭。他上前給她蓋上一層薄被，然後走到窗前。現在才剛剛下午。

成都的天還是灰蒙蒙的，和2007年的時候沒有任何變化。一年四季多陰雨天，夏季更是幾乎每天晚上都會下雨，或大或小。唐恩很喜歡這種天氣。盡管冬天陰冷潮濕，可如果出了太陽，成都的天氣就會變得很可愛。

冬天的時候，若周末有這樣的天氣，坐在暖洋洋的太陽地裏，沏壺茶，捧本書看……這日子過得很悠哉呢。

盡管諾丁漢也不錯，但四川畢竟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他站在二十三層的窗戶前，看著下面蜀都大道上川流不息的車流人潮，覺得十分親切。

※※※

唐恩的計劃是先帶仙妮婭在成都市內和周邊玩幾天，然後一路向南，去他的老家。接著再從老家去昆明，去雲南大理，然後飛去香港，再回英國。

仙妮婭對中國的一切都很感興趣，這讓唐恩很欣慰。因為提議來中國是出於他的私心，如果仙妮婭悶悶不樂的，他也會有負罪感。

唐恩帶他去文殊坊聽李伯清說評書。盡管仙妮婭什麽都聽不懂，但她對那種傳統的氛圍能夠體會出來，進門的木雕彌勒佛她也很喜歡去摸。

既然玩到了四川，那麽吃肯定是計劃中不能忽略的一條了。

小吃美食吃個夠，讓仙妮婭大呼過癮。仙妮婭告訴唐恩，練模特為了保持身形，對飲食的要求很嚴格。她總覺得自己吃不飽，可是又沒有辦法。

唐恩一聽到這話，就想明白了，為什麽仙妮婭喜歡和自己在一起呢——玩可以放開玩，吃也可以放開吃，耳邊沒有絮絮叨叨的批評教訓，自己偶爾板一下臉她就馬上聽話了……

也許她在自己家裏是被壓抑了小孩子的天性。唐恩想到自己的童年。在川南鄉下，自己的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不會在孩子還沒出生的時候就給他規劃未來規劃人生，所以童年過得倒也無憂無慮，由著自己性子瘋玩。除了物質方面不能和現在的仙妮婭比之外，唐恩覺得他在精神方面的財富要多很多。

他們兩人在成都呆了三天，城內都玩得差不多了，都江堰也去了。唐恩打算去峨眉山和青城山，然後去老家看望自己的“父母”。

可他的計劃出了一點意外。

在周日的春熙路，西南書城之外，他遇到了自己。

這話聽起來有些悖論，這麽說就沒問題了：

托尼·唐恩遇到了唐恩。

當時唐恩帶著仙妮婭站在春熙路街頭，等待過街的信號，對面的隔離欄中站著等候過來的人群。這裏是車流人流比較集中的地段，等候的時間很長。

仙妮婭依然很好奇地打量著這個陌生的城市和周圍那些黃皮膚黑頭發的人。唐恩習慣性地眼神亂瞥，沒有目的也沒有焦點。但他很快在對面的人群中看到了一張曾經很熟悉的臉！

說曾經很熟悉，那是因為他已經有一年半沒有見過了……

站在街對面人群中，抱著一摞書本的男人，就是托尼·唐恩的前身——真正的唐恩。

而且很顯然，由於他看得太專註，也吸引到了對面唐恩的註意。兩個唐恩就這樣隔著一條街對視。中間車來車往的，都無法打斷他們。

這樣的相遇實在太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了，唐恩自己都沒法形容這一刻。雖然外表他是托尼·唐恩，但內心依然是唐恩沒錯。那麽既然他是中國的唐恩，那麽現在站在街對面的那個中國的唐恩又是誰呢？一個和自己有著同樣思維、同樣記憶、同樣性格的唐恩？

這世界中怎麽可能會出現兩個一模一樣的唐恩？

再說了，自己是從三年之後的2007年穿越回2003年的，這麽來說——2007年以後的唐恩怎麽樣了？憑空消失？死亡？在2007年以前的唐恩呢？

自己也經歷過從2003到2007的這段時間，為什麽在他記憶中，他沒有在此時此刻在此地遇見一個盯著自己使勁看的老外？

再繼續深究下去，如果時間真是呈線性發展的話——也就說改變過去可以影響到未來，那麽改變未來可以影響到過去嗎？如果既改變了未來也改變了過去呢？就像自己這樣——從未來來，然後擠掉了過去一個人的“名額”，取而代之，這種事情會對那個被擠掉的人產生什麽樣的影響？換句話說，當唐恩從2007年的中國四川突然來到2003年的英國諾丁漢，附身到另外一個人身上，那麽被他附身的那個人的命運是什麽？憑空消失？一個人的意識就真的可以這麽被處理掉嗎？

想到這個問題，讓唐恩有些不寒而栗。他似乎覺得自己正在觸摸原本被嚴禁接近的門。那門後有什麽？他不知道。

站在馬路邊上維持秩序的中年婦女吹響了嘴中的哨子，然後讓開了道路。馬路兩邊的人群交織起來，穿過了這條並不太寬的幹道。

仙妮婭本打算走過去，但她發現身邊的托尼叔叔並沒有挪步，而僅僅皺著眉頭，盯著前方某點。她順著那目光看去，發現在馬路對面，也有一個男人用同樣的表情在看著自己這邊。

對方也註意到了自己。唐恩發現了這一點，他腦海中突然跳出一條看似荒誕不經，但是卻非常有可能的想法：2007年的他莫名其妙穿越到2003年，占用了一個英國人托尼·唐恩的身體，而被鳩占鵲巢的英國人托尼·唐恩的靈魂則附身到了2003年的中國人唐恩身上了。至於這個中國人唐恩去了哪兒，也許去了2007年的四川，填補了第一個唐恩留下的空缺吧。他一覺醒來一定更感到詫異吧？不過這事情從2007年穿越過來的唐恩可就管不了啦。

說起來似乎是很覆雜的事情，可如果不把“時間”看作一條單一的線，而看成一張網的話，那麽這個問題就好理解多了。

也就是說，2007年的唐恩和2003年的唐恩並不在一條相同的時間線上。盡管他們看起來都一樣，那也只是看起來而已，並不是完全相同。然後2007年唐恩所處的時間線出現了歧點，在這個點上，原來的線分成數條向不同方向四散開來，其中一條折向了2003年唐恩所處的時間線。

與此同時，2003年的英國，托尼·唐恩的時間線就在他第一次執教森林一線隊的時候發生了分裂。其中一條折向2007年的唐恩，並且和他分裂出來的線匯合，這就是唐恩向前穿越並且附身到另外一個陌生人身上的原因。而這條2003年的時間線分裂還沒完，另外一條飛向了2003年四川唐恩的時間線。同時在中國四川，那個唐恩的時間線也發生了分裂。其中一條拐向了2007年唐恩的時間線，並且在歧點之後，和2007年的主時間線完美融合，沿著原本的方向繼續前進——他取代了未來的自己。就像一個“爪”字，在中間分裂成數條線，然後無數的“爪”排成陣列，它們互相接駁，或者平行，關系錯綜覆雜。

唐恩不是什麽科學家，也不知道什麽理論知識。他完全是通過以前看的小說、電影、漫畫外加自己瞎想琢磨出來的。

當人行橫道兩側的汽車被重新放行的時候，馬路兩邊又聚集了許多等待著過街的行人。托尼·唐恩依然在這邊，而唐恩也依然在那邊。他們中間隔著一條馬路，卻仿佛是隔著條時間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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